打從第一眼她就知道了,那個男人,會是所有人心目中最美好的回憶。
他會是老人們對於過去的思念,思念古老而代代傳承下來的落語,不變的回憶;他會是男子們的撫慰,撫慰在戰爭中動盪不安的心靈,嫵媚的似女音;他會是少女們的初戀,戀上自己投射出最美好的幻影,漂亮的美男子;他會是孩子們的憧憬,憧憬一人多角的玄機,總是逗趣的故事。
如夢似幻的,似有多重面目的,霧裡花。
但是她也知道的,這種花,只會為一人盛開。
她曾經想過,這個人會不會有可能是自己。
她再清楚也不過,男子們的喜好。有些喜歡濃妝豔抹,永遠眼角三分帶笑三分誘人的風塵女子;有些喜歡大家閨秀、落落大方,談吐得宜的知性女子;有些喜歡小家碧玉,兩三句話輕易臉紅,靦腆似白花又能做賢妻的閨閣女子。
但她卻猜不出來他喜歡哪一種。
那麼就一個一個試試看吧?她這麼想。最後她發現那個男人最喜歡的是談吐直爽,舉止有點膩人,卻又帶點痞氣與撒嬌氣息的女子──不,不是女子吧,只要是這樣的人類,他就毫無招架餘地,而且來者不拒。
他熱愛被人需要,而憎恨被人遺忘。
她曾經猜過,這個人會不會就是另外那一個男人。
種種蛛絲馬跡讓她嫉妒的幾欲瘋狂,憑什麼占一個助六的名號,就能正大光明躺在那男人腿上;憑什麼住在同一個屋簷下,就能霸佔那男人所有時間;憑什麼過著花天酒地的生活,卻能讓那男人操碎了心。
她也想,她也願意成為讓他唯一盛開的那一個人。無論如何,她都不想把這樣最美好的事物,讓給另外那個不懂風情的雄性。
然而她所做的每一件事,似乎都只象徵著無能為力。
這種時候另外一種憤慨湧上來了,憑什麼她要為了一個甚至捨不得施捨自己一個擁抱的男子嫉妒成狂,憑什麼她的人生如此不由自主,憑什麼……憑什麼,他這樣擾亂她的心緒,而且還為此無法自拔。只要當他走到那個狹窄的舞台上,她就再也挪不開眼。
幾乎落淚。
所以她搶走了,她以為能夠讓那朵花盛開的那名男子。
現在回頭想想,都是幼稚而胡亂的臆測,顯得如此可笑。
她以為她什麼都得到了,事實上,她什麼都沒有得到,就連親生的孩子,都沒有想像中的和藹可親。「她」甚至不是一名男兒,只是一個小女娃,就像她一樣,是個永遠只能注視著男性的、卑微的、可憐的,女人。
於是她毅然決然地走了。
看著錄像中越來越盛放的那個男人,聽著他一口似女音又似男音,時而嫵媚時而剛毅的嗓子,她趴在桌子上,讓那聲音盤旋在自己的腦海中。像個燃燒的盡頭的蠟燭,在絕望的最後一瞬間,她突然理解了死神。
那個男人,只為自己盛開,所以任何人都看不清楚他的樣子,因為人們都從他身上尋找自己最想要看到的事物。
她對他的愛,是水,總是源源不絕地湧出,灌溉著名為菊比古的男子;落語,是名為菊比古的落語家的空氣,不可或缺的生存要件,只有他還在說落語的時候,他才那樣美麗的活著;而有樂亭助六,或者「有樂亭助六的落語」,才是名為菊比古的「人」,生命中的陽光,照亮他被遺棄的孤獨眼神。
他一直以來困擾又難以拒絕她的眼神,突然有了解釋。
就連菊先生自己也說不出來吧?他最愛的人,是他自己;他的落語,只說給他自己一個人聽。但構成「菊比古」的要件,「美代子」與「助六」都缺一不可。
她撐在窗框,感覺到連眼淚都流不出來,只能泛起無力的微笑。
「若是有一天,連我們都不在的時候呢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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